-荊棘海-

「小花，醒醒。這是你的早餐。」 
 
打開窗讓冬日透明微弱的曙光與玻璃碎片般寒意逼人的空氣流入室內，邊咬著香脆的土司夾蛋邊敦促同居夥伴進食。桌上的通知函還放在昨晚的位置沒有動過，其實無需拆閱，也知道自己已順利錄取理想中的學府K大。能抽到宿社就住宿社，運氣不好就得找幾個同學在校外合租。為了上課方便，總之需要搬出目前的住處。一個人住外面，交通費與油費也是能省就省的好。 
 
於是不能再跟小花一起住了。想著，感到心中有某個重要的部分被抽離，好像又回到兩年前在埃及那個雙拳緊握至滴出鮮血卻流不出淚的夜晚。一反常態從冰箱裡拿出常備的麥茶仰首飲盡。彷彿自己依舊是十七歲的少年，可以在大冬天裡和路人打完架還臉不紅氣不喘的吞下兩碗刨冰。向來意見頗多的同居夥伴發出了表示抗議的聲音，似乎在警告身為人不該如此虐待自己的胃，我則笑著擺擺手。 
 
腦內的螢幕開始自動播放曾經的一切。彼時紅髮少年冰冷的屍身深陷於坍塌的水塔之中，胸腹間巨大的血窟窿裡依稀能見到破碎的內臟組織，初雪般蒼白的臉頰上掛著早已乾涸的朱紅淚痕。依舊英氣勃發的雙眉緊皺著，彷若鳶尾花又似傍晚天空般的紫色眼眸卻再也不會看我一眼。 
 
 ——不，不止是我。花京院典明不會再看這個令他如此寂寞的世界一眼了。 
 
搜索著記憶中他最後凝視著我微笑的模樣，倔強中帶有惹人憐愛的氣質，要是我說出口，鐵定會惹他生氣吧。突然耳邊傳來嚎啕之聲，那種嘶心裂肺的哭喊遠比世界的攻擊更兇狠地將墜入回憶中的我擂醒。定了定神，只見央求非得將擔架抬至此處的波魯納雷夫像個年幼的孩子般涕淚四溢，他甚至無法完整喊出死者的名字，直到聲音沙啞還是一個勁兒的哀嚎。轉身走向他，毫不客氣的往那傷勢較輕的腹部餵了記重拳。剛經歷激烈戰鬥令我精力銳減，但這也足夠令他閉上嘴。花京院不會樂意聽到他視為兄長的重要友人如此慘痛的哭聲，我們必需冷靜的目送他離開。 
 
再次上前。心中明白這個畫面永遠不會自記憶裡褪去，我必需完成與他的約定。撫上眼前尚未僵硬的臉龐，將那孱弱無力的冰冷身子自血水與建築殘骸中抱起，他毫無防備的依偎在我肩上。胸腔中的心臟開始狂跳起來。我依舊如此渴望眼前的人，花京院是屬於我的，要把他鎖在懷裡，再也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奪走。相較於能直率表達傷痛的波魯納雷夫，我真是糟糕的傢伙。但是請容許我以自己的方式行事吧，空條承太郎的初戀不會結束，而是化作永恆。 
 
「花京院……你想必很不甘心吧。你一直想、親自面對DIO，無需旁人協助。我能看到你與他……英勇奮戰的模樣。DIO已經不存在、於這世上，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意外的是這些看似無關痛癢的話語一句句從口裡滑出，愛呀痛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聲音不似平常那般冷淡，而是像唸著不熟悉的異國語言般結巴著……結巴著……但也終於說出了哽在喉頭的話。 
 
在花京院闔眼之前，滲進了生命泉源的血液是否如同自雲層飄下般落入他那茫然的瞳孔裡？我想吻他，他依舊是那麼美，縱使已經沒有一絲生氣。強裝鎮定的男人將靈魂的飲泣禁錮在心靈角落，不讓悲痛宣洩而出。 
 
然而在心頭的話呢？天知道是否還有機會傾訴。千言萬言最終化作了一個溫熱的吻觸及那微涼的柔軟雙唇。這是與花京院之間的承諾。如今紅髮少年心中是否沒有遺憾？理智如我終究是無法對著一具屍體做出瘋狂無理的要求，即使我想愛他，我必需愛他，我愛著他。 
 
我必定是從第一眼看到這名集純粹與拘傲於一身的戀人時就知道自己會愛上他。 
 
 
「承太郎……承太郎……」 
 
不知經過了多久。好像有一把熟悉的聲音在呼喚我，感覺既悲傷又帶著淡淡欣慰之情的明朗語氣似乎在哪裡聽過。抬頭一看，我的戀人正浮在文明古都那漸露曙光的雲端上頭，不知為何我一點也不驚訝。即使剛才吻過，懷裡擁著的只是空洞的軀殼，「花京院典明」早就不在裡面這點事情，沒有信仰的我也很明白。 
 
而且根本沒有必要驚訝，在這趟旅程中已經發生過太多「不可能」的事了。 
 
「花京院……天快亮了。你好好安息吧……」 
「謝謝你。能遇見大家真是太好了，倘若沒有遇見你，恐怕到死都是孤獨一人，有你試著了解我，我已經很幸福了。」 
「笨蛋……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幸福可言？」 
「有的。只要你沒忘記我，我就永遠存活在你心裡。再見了……承太郎，這是很特別又美好的一段旅程，算上最初與你邂逅的日子，我不至於連戀愛也沒談過就進了墳墓啊。以及這個吻是給你的愛……我的答覆之後會到你手上。」 
 
白皙透明的「花京院」靠近，調皮的對著我懷裡的「容器」吐了吐舌頭，發出RERO RERO的聲音。跟著他在我的唇上印下一個如雨絲般的吻之後消失了。 
 
 
「好了，小花，把早餐吃完。這可是當季的富士蘋果，幫助你遠離醫生……順便也遠離即將忙於學業又沒什麼情趣的我吧。」 
 
我一邊靜靜關閉腦內的螢幕，一邊讓餵養了兩年的牡丹鸚鵡「小花」把天然穀物飼料與蘋果吃完。餵食這一餐之後就要將牠送給自鸚鵡社群中精挑細選的愛鳥人士了，真是有點不捨。但我不會告訴對方他的名字是小花，會讓新主人以喜歡的方式稱呼鸚鵡，並且與牠重新培養感情。 
 
小花，紅頭綠身的牡丹鸚鵡似乎有靈性一般乖乖吃完了「最後的早餐」，跟著在我的食指上狠狠啄了一下。鮮血很快的冒出來，因為傷得不深，沒多久便收口了。 
 
小花不會陪著我繼續漫長的人生旅程。會陪著我的是花京院留下的答覆以及外公於旅程中所拍攝的大夥兒合影。照片會連同相框一起包進行李箱中，但是關於初戀給我的答案，還想要再看一遍。 
 
那是個看來一點也不起眼的藥袋，雖然是西醫開的藥卻是牛皮紙製成的袋子。如今應該很少有醫院會用這種紙袋，一般都改用塑膠袋了。上頭寫著字跡有些模糊的「花京院典明　先生」以及用簽字筆加重力道寫的「空條承太郎君　親啟」。袋裡裝的是四張來自SPW財團敬贈的便條紙，紙上的淡色大寫花體字圖案打從年幼時我就經常見到，有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 
 
這是花京院留給我的信，他一直說著等待的答案會出現在我手中。但是這封信嚴格說來不是答案，只是一個無盡的開始。 
 
——信的內容如下。 
 
 
 “致　空條承太郎君：

很榮幸認識你，我是花京院典明。

你一定認為我是個怪人，在信裡寫著很榮幸認識這種話豈不是多此一舉？但是我想這麼寫，這樣宛如初見的口吻多麼美好啊。

自從與你邂逅之後，我發現自己原本狹窄的生活圈一下子擠滿了許多新的事物。你是我的第一個同齡友人，也是第一個直率向我表達好感的同性。寫這封信時我還不確定自己是否會在這趟旅程中與你一同跨越好友的界線，只是想告訴你，我也對你有相當程度的好感，並不反對在時機成熟時更進一步。

承太郎，我確實很欽佩你的勇氣與正義感，但我也深深的感到在參與這趟旅程的替身使者當中你是對DIO最沒有恨意的一人。好像突然就得知了某個百年老妖任意使用你高祖父的身體為惡，還企圖統治世界，這種像是漫畫與遊戲軟體中才會有的設定一下子出現在生活中，無論是誰都會感到迷惑。

可是我不同。我恨DIO，而且更加憎恨被他趁虛而入的自己。我必需打倒他，像個男人般直視自己的宿命。作為你的夥伴我當然樂意助你一臂之力，但最大的目的並非成為你的助力，而是想親手了結曾迫我與其訂下契約的他！如果你發現我的覺悟是寧可豁出性命，也要親自打倒這名足以讓荷莉小姐喪命的金髮惡魔，是否會覺得我任性驕矜，不可理喻呢？

看到這裡請先喝一口茶。最好是冷的，以免怒火中燒了。

我抱持著狂妄自大的念頭，毅然加入這趟旅程。但是同時也想要更了解你，足以讓我看清你眼中的我是否與現實中的自己沒有差距？如果我還有幸繼續觸及你所喜歡與厭惡的一切，而你也嘗試理解如此不堪的我，花京院典明確實不反對在時機成熟時更進一步。

不過依我看來你不像是能等待時機成熟的類型，也許我們會比預期中還快就碰觸彼此的某些秘密。看到這裡我希望你能笑一笑，就當作是笑我的古板觀念吧。其實如果能有更多時間相處，我最想做的一件事是看看你的記事本。

沒錯，就是每個學生都會有的最普通的記事本。

你的本子裡都記了些什麼呢？
待辦事項還是重要的電話號碼？
女同學所送的乾燥花點綴頁面。
我悄悄地在「朋友」那一欄寫下自己的名字——


花京院典明　寫於啟程至埃及之前
1988年X月X日”
 
 
「真是夠了……夠了，花京院。」 
 
我收好藥袋，伸了個懶腰。 
 
永不結束的初戀啊，我在這裡。我會在記事本裡「戀人」那一欄寫下你的名字。 
無論我日後將有著怎樣的邂逅與人生，十七歲的空條承太郎永遠只屬於你一人。 
 
 
再邂逅吧。 
當我足以理解你的驕傲，卻也能想出更好的應對方式。 
 
來生，或者無數個來生。 
帶著尚未滿足的心願，還有所有我們想一起完成的事。 
空條承太郎期待著與未曾改變的花京院典明再次邂逅。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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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這個故事不到二萬字就講完了。 
 我本來想達到二萬字的，但是也不想贅述…… 
這同時也表示作者心中的太郎與小花是比自己想像中更乾脆的爺們 (笑) 
 
我要先盡情的呼叫「解脫啦～～～」 
解脫啦：「有人在叫我？」 
作　者：「對，我在叫你。我想要放假了www」 
解脫啦：「可是還有 《水窪》 傳說中的續篇？」 
作　者：「還有人記得的話……高興的哭了XDD|||||||||||||||」 
 
那麼，感謝能看到此的各位。 
能寫承花真好也真累，夾在承花創作者大軍中一直不缺鴨梨可食啊w
 
 如果《水窪》續篇也於期完成就會跟《藍墨水》一起合出本子。
還有你懂的其他美味計畫， @杂货抽屉 特別感謝東城桑 (擁抱)　 
 
那麼希望大家能留言支持一下，難得我這麼坦白，趕稿到肚子餓了w

可是不能吃宵夜，因為馬上就該仆床了 (淚目)